当前位置:

深藏的岁月

来源:团结报 作者:卢瑞龙 编辑:彭伟 2021-07-27 09:36:50
时刻新闻
—分享—

次子在保靖县思源实验学校读高中。学校在三公里开外的县城东头牛角山下,离家较远。远是远了些,但是相对僻静,好读书。

因为较远,接送其上学放学就总是不可避免。但我将这样的不可避免限定于一些特殊情况,比如极端恶劣天气、月考、放假、开学、没赶上公交车等等,不一而足。

他小时候,总是粘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烦透人。现在,问他一句答一句。这之间的距离,无法丈量,正在拉长。他分明在一天天远离我的身边。

此时,他就坐在车的后排。他一言不发,他嘴唇上正层次分明地生长着浓黑的须毛。他看着车窗外边,他就像一个沉默的朋友。

这样的时候,我总会算计着一天快过一天的日子。我会想,再有两年多,是的,也就是九百多天,他就会像一只小鸟儿,飞去了。飞到海角,飞到天涯。

这样的算计,常常让我黯然。一不小心,还会掉落一些泪水。想到在他这样的十六七岁时自己的一些拼命往前奔的梦想,现在越来越感到人生苦短,力不从心。

今天又是一个早起。和他一前一后默默地出了门。

深秋了,寒露关里,早晨已开始起雾。雾里,我看见一个接一个的孩子,像道路两旁次第的树,慢慢往学校长去。我也看见雾里的晨曦,像是鸡蛋的蛋黄,软软地与雾一起轻舞。

目送他步入校门后,我开始打道回府。转弯处,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和车子发动机的声音一样,“突突突突”地响着,均匀、圆润而饱满。

因为周六下午有半天假,周五晚上,次子告诉我说他想吃一顿火锅。并就相关事宜给我以一再嘱咐云云切切。

于是,周六一大早,我就去到佳惠超市买火锅底料。面对林林总总、琳琅满目的品牌,我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又如狗想咬刺猪。

不得已求助一服务员,但她说不晓得哪个好,因为买不起也没吃过。见我真心想买又真心相求,就压低声音告诉我,麻辣江湖牌子的一定好吃,错不了。我细究原因,言之有一次上货时,破损了一袋,她悄悄地用手蘸一点儿吃了,那味道真叫一个好啊!我于是拿了一袋29.8元500克的。她又问我家里有几人吃,我说3人。她坚决地建议:听我的,没错,就拿一袋14.9元300克的,3个人吃,万千了,不然就浪费、可惜了。

又去水产柜买毛肚,见水发毛肚标价49.8元一斤,水发千层肚标价29.8元一斤,不懂,便问服务员。说是也不知道,贵东贵西的,吃不起也舍不得吃。但价钱贵的,想必总是好些了,买贵的,错不到哪儿去。

出得超市,天气虽较前几日有所转暖,但仍然清寒冰冷。商贸中心,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底层的生活,恰如一条河流,从未停却流淌。和一些简单装备的商贩,比如一根扁担、两只箩筐、一块案板,我购买了一些五花肉、白菜、大蒜和生姜之类。这样的简单于彼此的买卖,都比较值得信赖,总是让人放心落肠。

在一个大姨的手推烤车前,我停下来,花两元钱,买了一个香喷喷的烤糯米糍粑。我问她:怎么一会儿见你一会儿又不见你?她说:躲城管啊!怕被他们看见了。我陪着她叹了一口气。我说:如果日子好过,谁愿意这般的年纪这般的天受这般的苦和气啊。她说:大哥,是呢是呢。

小县城仅有两个大超市,名曰顺天福与佳惠。在一些促销活动中,比如早上开门后前一百名进入超市的,每人可免费获赠十颗二十颗鸡蛋;又比如大米降价,每斤少几毛至一元,就都曾发生过人潮塞断了街、挤烂了超市卷闸门的现象。

少时阅过《卖炭翁》,也读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听过屈子的叹息,也闻过老杜的歌哭。虽然,今日已不等同于往年,但在繁复的岁月里,一毛钱甚至一分钱,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多么金贵。

次子早晨上学出门前,甩下这么一句:中午到学校门口接我来!

于是现在,我就这么站在雨里,巴巴地等着、切切地盼着。

放学的铃声,小鸟儿啼鸣一样清脆。一个又一个孩子,潮水一样推拥而来,花儿一样次第绽开。

风里接,雪里也接。不晓得辛苦,也不觉得疲累。想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该做的事情,其实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近一近他,暖一暖他。我都想不到,还有什么,比在他身边,更让人感到幸福满足。

再过两年,他就不属于这少年的校园了,他也不会待在我身边了。我想接也没处接了。每每的晚上,他也不会“咚”的一声跳进门,坏坏地娇娇地眯笑着,命令我:老头儿,快帮我搞蛋炒饭去!

是的,我种下一棵树,树大了,就不是我的了。就变成了世间的、浓荫蔽日的风景。它只属于天地。

是的,如果这个时候,我忍不住掉下泪来。你知道的,作为父母,我只有这样的,一颗心。我的心,是如此这样的,脆弱、柔软与可怜。

今天早晨,次子打脱了瞌睡,上学迟了到。我没有责备他。这样的迟到,是偶然中的偶然。沮丧的他,倒让我的心生出一些些的柔软。

误了既定来去的公交车,打的又难又贵,我驱车去送,似乎是顺理成章。但很显然,我是没有选择的。

我看着前面的路,他看着窗外的景。一路无语。两个男人,就像两个沉默的朋友。偶尔我通过后视镜,去瞥一下后面的他。他的唇上,一日深过一日的浓黑须毛,正铺满十七岁的原野。

该有的鼓励与教诲,已在一些适宜的当口,见缝插针地全给了他。所以,有时的长久沉默,倒也算是恰到好处的融洽。

在校门口,他头也不回地下了车。电动大门,好像是一道栅栏。我看见他,慢慢地踅进。像一只蝴蝶,一尾游鱼,又或者一羽鸟儿,自由而怡然。在无人的走道处,他突然起了小跑,像一匹奔突的马,眨眼间就没入了教学楼间。

我一个人,依然沉默着,回返。二三分钟许,我突然在岔路口打了一把方向盘,又往学校开去。这样的举动,没有理由,无从解释。上了点儿年纪,刹那间可以轻松,转眼又能够沉重。

我走下车,在学校门口以及进门了去的不远处盘桓了一阵子。我掏出手机,很业余地乱拍了一通。我一般都会敝帚自珍地把拍的画面存放起来,它们总会在某个向前延伸的缝隙处,唤醒与点燃健忘的我,给我以许多的抚摸与慰藉。

夏日的上午,空气如此澄明。它同时带着花草植物的芬芳,在教学楼的区间里,蹀躞而行。看看周围无人,我像个贪婪的孩子,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阳光暂时还很温和,像是柔顺的女人。在被楼群切割了的地面上,它淡黄温软,像一块块被均匀涂抹了奶油的煎鸡蛋。

信马由缰地转了一圈后,我较好地说服了自己。其实我也不用被说服。我有时感伤,可能是因为听了一首歌谣,又念及了一个人。我有时流泪,也或者只是由于吃了辣椒,又被风儿吹刮。

最后,我紧握方向盘,全神贯注。这是一种要求,也是一种尊重,这会带来安全与和谐。这同时也让我不由自主地推及未来陌生的日子与行程。我想,它同样需要聚精会神,不能再有丝毫的马虎与分神。我还要学会,将一切的历经,都深藏于心。

来源:团结报

作者:卢瑞龙

编辑:彭伟

阅读下一篇

返回中国保靖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