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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土地

来源:红网保靖县分站 作者:田兴旭 编辑:彭伟 2019-11-06 1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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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来己经有好几天未给母亲打过电话了。自从前年母亲提水浇菜地摔伤手腕后,我就隔三岔五地打电话叮嘱她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再种菜了,似乎这样心里好像才踏实些。我知道母亲嘴里好好好地答应着,其实她是闲不住的。我忐忑不安地拿起手机摁动按键,果然,手机那头母亲告诉我她正在天楼上服侍菜地。

透过手机电波,我好像看见满头银发、身子佝偻的母亲提着水桶在浇菜地,早晨的太阳将地上染上一层金灿灿的颜色,阳光透过菜架上的缝隙在母亲身上落下斑驳光晕。一只硕大的灰头鸦雀从酉水河那边飞来“恰恰恰”地在菜架上随着母亲扬手浇水的动作时飞时落,大呼小叫。母亲驱赶着调皮的鸦雀,嘴里吆喝着:“刷——砍脑壳的些,请侬在来嗯。”

水珠带来了灵性,茵茵如盖的瓜架子上憨直可掬的南瓜脸上挂满晶莹的水珠;一串串小西红柿从碧青的叶子里露出红朴扑的小脸蛋来;那胖乎乎的茄子挤在老实巴交的苦瓜和辣椒前面对着母亲傻笑……

母亲在一块水泥砖上坐了下来歇息,她的背上有一片汗渍,皱纹堆累的脸上也是汗涔涔的,她不停地用衣角搧着凉。望着前面三蔸两蓬的西红柿、辣椒、茄子、苦瓜、南瓜,她惬意地眯着眼笑了:这个季节又不用买菜了。

母亲属龙,生于1940年的腊月十八,今年虚岁八十。母亲十分勤劳俭朴,她热爱土地,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她经常跟我们讲“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锄头是宝笼,一辈子吃不穷”。母亲时常跟我念叨要去山里那块地里转转,由于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所以一直没有成行。

母亲心心念念的那块地在一个叫工人塆的山凹里,共有三十多亩地和山林。大集体解散那年,母亲通过抓阄分到了这块人家都怕的贫瘠薄凉之地,还外搭了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出了寨子一直往西走,再过两条河,沿着崎岖蜿蜒的羊肠小路而上就到了。

这是一个缓坡台地,整块地从半山腰一直𨒂伸到山顶,满山遍野都是低矮的桐油树。一到春天,一树树的桐油花如云似雪,清幽芳香。地头两边山峰对峙,悬崖临云,清澈蜿蜒的小溪从山间流过,溪沟幽深泌凉,浓翠蔽日。乱石嶙峋的水沟里有石蛙、螃蟹等水生物。这里虽然山高路徒,但风景确实不错。

刚分田到户的那年,父亲因病撒手人寰,把拖儿盘女的重担全部丢给了母亲,于是,我就成了母亲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初中未毕业就跟着母亲在土地里艰难地刨食。

记得是在分田到户的第二年春天,我牵着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跟在母亲身后第一次来到这块地里种苞谷。

阳春三月,桃红李白,和煦的阳光洒在山野,清新的空气和着桐油花的香气扶摸着人的脸。山山岭岭间,到处能听到苞谷雀“快种苞谷——快种苞谷——”的欢悦叫声。那声音悠扬明快,韵律清纯,蕴含着对大地的憧憬和希望。

来到地里,母亲先用修山刀一遍遍把地里的那些衰草枯藤,残枝败叶清理干净,然后教我怎么犁地,怎么种苞谷……在她指点下,我很快掌握了各项耕种技术。可以说母亲就是我进入“农业大学”的第一位老师。

“一到夏至节,锄头不能歇”,春天播种后就等着秋天的收获,而秋天的收成通常都是在夏季里孕育而成,古诗“君看白谷秋,亦自暑中结”说的也是这个道理,所以夏季在农事中至关重要。炎炎夏日,苞谷苗呼呼往上蹿,同时那些糯趴草,狗尾巴草们也趁机疯长,瘦瘠的黄土地没过多久就被绿油油的苞谷苗覆盖了。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知了吱吱地欢叫,把夏日颂唱得热闹而欢乐。母亲头戴一块汗帕,手里的锄头随着知了的聒噪声嚓嚓嚓地欢快挥动,随着那富有节奏的锄地声,那些什么糯趴草啦,狗尾巴草啦,鸡肠草啦之流的杂草像喝了农药的鱼儿纷纷翻白毙命。望着眼前长势喜人的苞谷苗,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母亲的脸上。历尽艰辛成此景,她禁不住轻哼起来:

桐油花开心最红,

人民心像毛泽东。

芝麻开花节节香,

幸福不忘共产党

……

阳光热烈地拥抱着大地,地里就像热气腾腾的大蒸笼。我热得汗流浃背,心浮气躁地用草帽死劲搧凉,老想着去溪边凉快凉快。终于,我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娘,从中间那排杉树分杠,你锄那边,我锄这边,谁先锄完谁先歇气行不行?”

老实的母亲一口应允:“行,你锄完了就歇气,吸根烟,喝口水。”

得到母亲的应允,我心里窃喜,甩开膀子就大干起来,三下五除二来了个“罗通扫北”,不到两根烟的工夫就锄完了自己的那份责任地。我锄头一丢,看都不看落在后面的母亲一眼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溪边喝水凉快去了。

苞谷地西头边的那条溪沟里老树蔽日,浓阴如洗,那泉水清凉如冰,过喉回甘,沁人心脾。这里是我和母亲平时小憇的地方。

喝罢水,抽过烟,我嘴一抹就从背篓里掏出一本泛黄破旧的《今古传奇》杂志躺在浓阴下的大石上美美地看起来。母亲过来喝水时发现我在看书,眉头一皱就喋喋不休地数落开了:“喊你读书时你不好生读,不要你读时你偏要读。读书读书不行,做工做工不行,搞来个半桶水、要飞不落的……”

母亲是极力反对我看书的,在她看来,干一行要爱一行,该读书时就要有读书的样子,该做工时就要有做工的样子。

我自知理亏,慌忙收起书辩解:“我的草不是锄完了嘛——行,行,我锄花生草去。”说完灰溜溜地往花生地里去了。

第二天,我发现母亲还在锄我昨天锄过的那块地,原来我昨天锄的草经过一夜露水后又起死回生了,繁茂的糯趴草、狗尾巴草恣意漫延,生机勃勃。这哪像锄过的样子?再看看母亲昨天锄的地,苞谷苗行间里光光的,那些锄过的杂草经过烈日曝晒己经干枯,根本不可能再复活了。

母亲见我心悦诚服,及时开导点拔:“庄稼不认爹和娘,功夫到了自然强。锄草要锄根,锄过的草要翻晒,草才会死,不能光图快,慢工出细活。”简单质朴的话诠释着母亲对土地的依懒和热爱。

改革开放的浩荡春风在中华大地吹起后,我也离开了这方生养我的土地只身南下深圳打工,这一去竟然二十六个春秋。

我打工去后,母亲一个人仍然在这块土地上乐此不疲地劳碌了好几年,直到九十年代末才到县城伏侍几个孙子读书去了。到城里后,母亲也闲不住,城郊的荒坡上、住房的天楼上、过道里等都有她整理出的一厢厢菜地,她恨不得把乡下那块大地也搬进家里。母亲虽然年近八十又有多种疾病,满脸的皱纹里也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但依然耳聪明目,脚步沉稳从容。母亲这种性情得溢于乡下那些土地的磨砺,源于她那难以割舍的泥土情结。

去年春节,母亲跟我闲聊时又念叨起乡下的那些田土来:“唉,想到山里那块地里转转又走不动了……你有空了去地里看看唠,该修的修一下,跑荒了也可惜的。”

带着母亲的愿想,冬日的一个午后我来到了工人塆那个山凹里。放眼望去,昔日那些被开恳得像癞痢头一样的大小山岭,如今己是茂林葱茏,青翠若洗。曾经与母亲早出晚归劳作的那块地也早己面目全非,这里全是碗口粗的杉树和鸡木树,冠盖蔽日,幽深泌凉;寂寥开阔的地上尽是细戎柔软的草,偶尔有一两只呆头呆脑的刁老鼠从眼前跑过。冬日的雾气就像轻纱一样在林间缠绕,使这里更加有一种静谧安祥之美。

一脚踏上这块土地,就有一种久违的亲热感,仿佛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感觉是那么的踏实安全。

躺在那块曾经与母亲吃午饭小憇的大石头上,让心贴近大地,聆听到夏阳𦒉熠里知了“吱吱——喂伢食——喂伢食——”的鸣唱声;暮霞沉沉的归途中苦斑鸡“苦苦——苦——”的啼叫……这一刻我找寻到从前温馨、纯朴的日子,感悟到人生的本真,明白了母亲为什么那么挚爱着这片大地。

来源:红网保靖县分站

作者:田兴旭

编辑:彭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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